话题综述:历经波折,迪士尼真人电影《花木兰》继9月4日在流媒体Disney+上首映后,9月11日也在中国大陆首映。虽然饰演花木兰的刘亦菲,终于为我们带来了一位真人版迪士尼“中国公主”,但不同于电影在北美获得不错的口碑,《花木兰》在中国国内上映后,口碑一路下滑,网络评分从一开始的5.4分到现在的4.9分,上映6天只拿到1.9亿元票房。在网友的评论中,一部分认为该片“对人物的解读到位,视觉效果尤为出色”,另一部分则觉得“影片不尊重传统文化,故事内核过于西式”。
提纲挈领:《花木兰》缘何口碑两极化
故事面目全非,演员沦为“傀儡”
真人版《花木兰》并不是迪士尼第一次改编《木兰诗》。
1998年、2004年,迪士尼分别将其改编成了动画电影《花木兰》和《花木兰2》,二者都取得了口碑与市场的双成功。
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花木兰,既是一个替父从军的孝女,也是一个身经百战、建立赫赫功勋的巾帼英雄。她的身上,始终体现着中国儒家传统文化里所提倡的“忠孝”“保家卫国”等思想观念。
动画片对这一精神内核进行了相当大的改动。经过好莱坞的精心加工和包装之后,动画片版花木兰,被塑造成了一个具有美国个人英雄主义主流价值观的女性形象,在经历了自我认同危机后,最终实现了个人价值,获得了成长。
而真人版《花木兰》又在动画片的基础上,进行了与时俱进的改动。比如,花木兰不仅仅是个人主义英雄,她也是一个女权主义的斗士,充分张扬着女性的价值。
电影里,花木兰需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性别、并认可自己作为女性的力量,才能施展“气”,而巩俐饰演的女巫仙娘则构成了花木兰的对照,她是男权的受害者,无奈地屈服于男权,但花木兰选择了反抗,并证明了自己的价值。
影片按照女性觉醒的方式来展现木兰的蜕变,但是,在这个过程中,按照“超英”(超级英雄)路线来打造花木兰,掺杂着女巫、魔力、幻形来推进剧情,让花木兰脱离了作为一个“人”的成长。
为了显示出花木兰的无所不能,《花木兰》所有的矛盾都是在等待着花木兰来化解:炸雪山引发雪崩后,木兰居然能在雪崩中骑行救人;巩俐饰演的女巫分分钟就可以夺权,却甘心为入侵者卖命,而且突然为了救木兰而牺牲。这些故事的巨大漏洞,编剧本意可能是为了突出花木兰救人救国的英勇事迹,但如此不合逻辑最终成为影片的硬伤。
该片在武术设计方面也毫无亮点,甚至是极大的退步:柔然国的士兵攻城居然是以90度角直接走上城墙的,不用轻功,也没有借助丝毫外力,完全不顾及物理规律。
在这样的剧情和制作水准下,尽管演员阵容堪称大咖级别,也不可能发挥出任何演技。演员们沦为了剧情的傀儡:有网友用“呆若木兰”来揶揄片中刘亦菲的表演;就是巩俐这样的国际级影后,片中的表情也是木讷呆板。
文化挪用的前提是真正了解文化、尊重文化
进入新世纪后,随着中国经济地位的提升,中国大陆成了全球第二大票仓,好莱坞电影愈发注重中国市场。这样的情境下,好莱坞大片常常来中国取景,出现华人角色,使用中国演员,电影中的中国形象以及华人形象越来越正面化。但华人仍旧难以在好莱坞大片中担纲重要角色,她们(女性居多)充当的是花瓶式的功能,角色可有可无,存在只为讨好中国市场。比如《金刚:骷髅岛》中打酱油的景甜,《生化危机5》中的李冰冰,《独立日2》中的Angelababy。
因此,这一次迪士尼斥巨资拍摄中国故事,全片均由华人演员担任主演,确实是不小的“进阶”。但假若迪士尼对中国市场有充分的调研,对中国观众的审美和口味有更多的了解和尊重,电影或许不会出现“橘生淮北则为枳”的错位与尴尬。
对比国内市场的反应,《花木兰》在欧美影评界得到了更多好评。
这并不奇怪,某种意义上,这部电影实际上是借助中国元素,讲述了一个西方观众爱看的故事。迪士尼或许认为有中国元素,就能吸引中国观众,但审美上,其实依照的还是西方观众的口味,所以在中国遭遇水土不服,也就在所难免。
这些年来,迪士尼一向习惯于文化挪用。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,迪士尼就开始对一系列世界经典作品(以童话和传说为主)进行追忆、援引、合并和重组,并转化为动画片,《阿拉丁》(1992年)、《风中奇缘》(1995年)、《花木兰》(1998年)等,都是这个背景下产生的。
文化挪用,既体现出胸怀的开阔,但也体现出了好莱坞在文化上的强势地位——它们看重的故事,最终都会变成它们想要的故事,并且因为文化上的差异,好莱坞挪用后的很多本土元素,都变得似是而非了。像《花木兰》中一再强调的“气”,西方观众可能会认为“气”是一种类似于功夫的玄虚的东西,但中国观众会觉得不伦不类。
迪士尼的讨好,更多是对市场的讨巧,但在文化上仍欠缺充分的了解,最终只是拍出了一个西方观众喜欢、中国人却有点陌生的“东方故事”。
《花木兰》在中国国内市场的口碑情形,对迪士尼乃至整个好莱坞都是重要提醒:挪用中国故事,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化,实现文化交融和传播,对中西方而言都是好事,但这需要对故事来源地的文化与审美的足够了解,避免知皮不知骨。
西方视角能否讲好中国故事?能。
前提是,西方视角能嵌合中国眼光,读懂东方文化。
但一味嘲笑《花木兰》,并不会让我们显得高明
综合IMDb、烂番茄、MTC以及豆瓣的评分,真人版《花木兰》在“迪士尼公主系列”中口碑仅高于《沉睡魔咒2》,排名倒数第二。
这个成绩实在配不上被传颂了千百年的花木兰,她独特且复杂,传统、家庭、民族、战争、性别议题都集合在她的身上,但她被拍摄的太少了。
西方世界也有一位女扮男装的战士,“圣女贞德”。贞德生于15世纪的法国农村,相传她在13岁时得到启示,上帝命令她带领法兰西军队击退英格兰人。
贞德几经周折获得兵权,她身穿男装领军退敌,后来被俘,遭火刑而死。四百年后,教宗将其封为圣女。法国国旗有三种颜色,其中的白色用以致敬贞德。
这段传奇被反复演绎,贞德几乎是世界电影史上拥有最多传记片的人。她成为一个复杂的谜团,19年人生的每一个片段都被放大,接受解读、称颂和质疑。1999年,吕克·贝松版的贞德,大胆猜测这位圣女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妄想病人。2017年,布鲁诺·杜蒙的《童女贞德》,加入了歌舞、重金属音乐、RAP,将贞德进行了荒诞的解构,并入围戛纳电影节“导演双周”单元。
以及文学史中的另外一些女性,《包法利夫人》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《简·爱》《小妇人》也被不同的时代、不同国家的人广泛翻拍。
迪士尼拍花木兰,或者任何国家拍花木兰,都不应被指责。问题在于他们,也包括我们,能不能赋予木兰新意,拍出一个新的木兰、好的故事。
华语世界掀起过木兰潮,就在迪士尼动画版《花木兰》问世前后,内地及港台先后推出四部电视剧,但只有袁咏仪和赵文卓主演的《花木兰》别有新意,引入了神话故事,喜剧风格突出。
尤其是下部《木兰从夫》,罕见地讲述了木兰建立战功、揭露女儿身之后的故事。她依然要面临婚姻选择,要处理婆媳矛盾、生育压力,因为锋芒过盛力压夫君,使双方产生隔阂,一度走到离婚边缘。虽然该剧无意议题探索,只是为了增添肥皂剧里家长里短的情节,但它提出了一个易被忽视的问题:木兰归乡后,究竟会面临什么?
进入21世纪,只有电影《花木兰》引起过关注,这一版将主题放在了战争上,场面宏大悲壮,但木兰也成为展示战争的工具。
今年,至少已有5部花木兰题材的网络影片上线,可惜从影像风格到内容表达,这些电影没有进一步挖掘花木兰可能承载的议题,而继续剥削她的性别奇观。几部影片的豆瓣评分在打分人数不足和4.6分之间徘徊。
一味嘲笑迪士尼2020版《花木兰》并不自动让我们显得高明。摆在面前的问题依然是,面对强大的娱乐帝国,我们是否可以不再一味追随;面对丰富的文化资源,我们是否可以进行创造性的开发。
(综合自《北京青年报》《新京报》、微信公众号“GQ报道”)
【纲举目张】
思辨一:众人熟知的花木兰没有任何“超能力”,她勇敢地代父从军、保家卫国,通过勤奋和智慧赢得了战友的信任。论能力,花木兰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,但绝非是影片塑造的男性主义视角下、英雄主义体系中的“忠勇真孝”女性形象。
思辨二:好莱坞的团队都是按照商业类型角度去设置人物关系,并不会顾及对这个故事精神内核的撕裂与破坏,“误读”成了必然。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形态、思维方式、伦理观念,有着悠久深厚的积淀,要想通过一部影视作品来加以准确传达,让观众信服,殊非易事。这一过程中,需要的不是浮光掠影,而是深入钻研。
思辨三:中国电影人只有用中国的方式,才能讲好中国故事。近年来,这一点不断地被证实:在海外火得一塌糊涂的李子柒、成功走出国门的中国网络文学、以及备受海外网友喜爱的《一剪梅》,这些由中国审美诉求制作出的内容产品,不仅征服了国人,也俘获了全球大众。